一
天空沒有鳥兒,只有云像魔術師一樣不斷變形狀。
6點多走出船艙,大海,已似正午模樣,無聲無息,令人無端生出倦意。碧藍碧藍的海水,能量仿佛都在用來抖動自身被陽光催出的層層磷光。泛濫,此刻,我眼中的大海,正泛濫著一種叫寧靜的東西。
這是7月25日,一個周六的早晨,駕駛室,除去值班的兩個90后青年,還有一位年齡大點的后甲板技工,叫吳誠強,人稱“老中醫(yī)”。
叫“老中醫(yī)”,并不是說他會看病,而是說他能將中醫(yī)的望、聞、問、切道理延伸到設備故障的判斷和修理中。凡事吳誠強都喜歡琢磨出門道。船上的人告訴我,“老中醫(yī)”最擅長繩扣的活兒。儀器從后甲板投放到幾千米的大洋底,抓取樣品,再收回來,過程中,動力和儀器的關聯(lián),是靠不同材質的繩子完成的。系牢、理順、割舍、扣掛……又粗又硬的繩索,一旦到了他手里,那叫一個服帖!“沒辦法,從小就練嘛。”他從容地說,自小在海邊長大,門對面就是水,船上所有的活兒都熟悉??烧f起家人,“老中醫(yī)”的表情就沒那么從容了。
吳誠強是來駕駛室給家里打電話的。海洋六號從2011年首航就設立了衛(wèi)星通信指揮系統(tǒng),特別在駕駛臺安裝了一部電話供大家使用?,F(xiàn)如今,船上已經(jīng)有WIFI,多數(shù)人和家人朋友的聯(lián)系都采用微信形式,但是吳誠強還是喜歡電話,因為這樣可以聽到老婆、兒子的聲音。長期出海,家人的聲音,聽到耳朵里,長在心尖上。
二
風平浪靜時的大海,幾乎是無聲的,如同熟睡中,連夢都沒有??纱穆曇粢恢痹陧憽?/p>
隨船采訪海洋六號,如果說有什么困擾,我的回答一定不是暈船,而是噪聲。窗外伸手可觸的安靜,完全不屬于船內任何人。無論白天黑夜,轟隆隆的輪機聲永遠追著耳朵響。船舶的行駛、艙內的做飯造水、后甲班的晝夜工作,所有的動力源,都在船上。
確切地說,主要在2層甲班的機艙。發(fā)電機空氣增壓器每分鐘3萬多轉發(fā)出的刺耳高音、柴油機持續(xù)不斷轟鳴的低音、加上各種設備啟動運轉的高低音,讓多數(shù)人對進機艙望而卻步。
但機艙正是輪機部工作者的工作場,他們恰恰要豎起耳朵從不同的聲音中分辨機器的狀況。每天兩班,每個班4小時,在高溫高噪音環(huán)境下認真巡邏、排查故障。
很難想象,在這個崗位上,藏著一位愛寫詩的年輕人。出身漁民之家,鄭少雄從小聽慣了海浪聲、漁船出海和靠岸的汽笛聲、父親歸來的腳步聲和母親充滿愛意的嗔怪聲。他從海洋六號的聲音中收獲著成長,并且希望能夠用詩句來表達。
他寫辛苦:“當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海面上,我才會從窗口,向外眺望。無盡的黑,淹沒視線,看不到的遠方,更加遙遠?!睂憫涯睿骸澳悴恢牢乙サ?,是比家里還暖和的熱帶。你只知道 那是一個陌生的地方,至少,沒有家人的溫暖?!?;寫思鄉(xiāng)“思念,如同撲上甲板的海水,在陽光下結成鹽巴,成了心里的一塊疙瘩,越來越多的海水上來?!?;寫渴望“十二點過后,船哪,不要那么搖晃了,那些畫面,美好而脆弱,我緩緩靠攏,等待天亮以后,陸地朝我們又走近一步。”;寫歸途的喜悅:“海洋六,今夜未眠。天亮即將登陸,闊別已久的故土,跟120次陌生的日出告別,跟120輪陌生的落日告別。明日清晨 ,將沐浴家里的陽光前進?!?
鄭少雄1米8多的個頭,是海洋六號船上公認的陽光帥氣大男孩,如果內心不夠強大,肯定不會在一片機器聲中找到自己的聲音。7月26日傍晚,大家都在甲板上散步,他告訴我,現(xiàn)在自己正加緊學習,準備年底考大管輪。(國土資源報社特派記者 趙凡)